往年的这个时候,卡利姆是诗人与歌手们趋之若鹜的对象,当仲夏的狂欢来临,葡萄酒会将这座国度腌渍成酒浸的果脯,丝毫不亚于卡塔利纳的狂欢节,而银币与金币自会随之滚滚而来。然而,如今已是仲夏节前三天,卡利姆首城的街头冷清到能放羊,聊胜于无的几个歌手奏响的音符甚至还没鸟叫声大。虎口滩那场遭遇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卡利姆境内,索尔隆德要在鹿眼镇集结大军的谣言四处流转,至于更加耸人听闻的危险话题——不用吟游诗人搬弄口舌也会自己流传开的。

翻身下床,银指温德从地上的衣服堆里找出自己的衣服:亚麻衬衫,长裤,蓝色罩衫。床单里的女孩还未被天光唤醒,胸脯半露在外,温德一边系腰带一边回到床边,在那粉红的嘴唇上咬了一口:“再见啦,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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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发蓬乱的女孩茫茫然睁开眼:“……你要去哪?”

“去鹿眼镇,去法拉诺,去索尔隆德至高无上的桂恩伯格唱唱圣歌,我这样子好好收拾一下也够格进圣殿了”温德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咱们这两天玩得很开心,但抱歉啦,我玩够了。”

女孩从床上跳下来,蹲在地上找自己的衣服:“你要想找更烈的酒就上临街汤森德那家去,索尔隆德人又不懂葡萄。”

“不是酒的问题,亲爱的,你们卡利姆人在葡萄上很有天赋……这是来自卡塔利纳的评价”温德和女孩碰了碰额头“但这里没有银子与金子,人人自危呐,没人朝我扔硬货了。索尔隆德人已经朝首城的方向来咯,现在走还能保性命无虞呢。”

女孩想了想:“可是伯爵大人会散播诅咒,如果他死在城外面,他会把你们统统带走。”

“……你之前不还说公爵阁下能趋吉避凶吗?”

“那也是在卡利姆,关你们外地人什么事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对他说。

温德一时无语,在阳光明媚的卡塔利纳,人们乐于在温暖的太阳底下招待客人,欢声笑语伴随舞曲与酒杯碰撞的声音一起传到云霄。卡利姆人从不在露天空地做同样的事,但温德也能理解,卡利姆一年之内得有一半时间阴雨绵绵,他老叔常说这帮人的烂脾气肯定是天神降下的绵绵细雨搞的,在边疆地就数卡利姆人最记仇,尖酸刻薄和斤斤计较。“卡利姆的姑娘有花朵的嘴唇,她们的父亲却只用寒铁说话”温德老叔教他的第一首歌就是《卡利姆的女儿》,他说他在卡利姆 睡过贵族小姐,并在当父亲的来找他决斗之前先逃之夭夭“我每撕下一朵花瓣,父亲的匕首都给我肚子一下。”温德从没在卡利姆唱过这首歌,毕竟他还不太想知道寒铁到底能有多寒凉。

歌手捡起最后一条围巾,用一块石榴石别针潇洒地扣在脖子上,那石榴石有酒馆女孩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周围则围了一圈紫水晶,只是石榴石几乎有红宝石的成色,而女孩的双眼深蓝如青金石坠子。她用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件贵重珠宝:“你的银指头抵得了它的价吗?”

“这不是我偷的”在卡利姆,小偷得砍指头,具体砍几根得看偷了什么东西“有位贵族夫人可喜欢我这根指头呢,她才舍不得砍掉。当然啦,为了不给索尔隆德人机会减少我的身体零件,不管夫人怎么央求,我都得脚底抹油。”

“你是怕贵族老爷回家之后送你把匕首吧。”

我的工作就是让他早点回家。“他要是回得来,肯定得送把龙鳞握柄,红宝石镶在尾巴上的黄金匕首啦!”银指温德大笑着背起行李出门,手里还拨弄着竖琴,歌唱《林中的国王》。歌声嘹亮直入云霄,琴声和鸣震走飞鸟,街边有家丝绸店里有个学徒好奇地探出头来寻找歌声的来源,这首歌唱的是古老年代里的一位边疆地国王,因为在战场上不敌银盔银甲手握雷电的骑士而被祭司们拖下了王位。那时候,这块现在叫做卡利姆的土地还被叫做达西亚。

他的歌声在出城后就收了,田野里,只有蜜蜂跟麻雀会分享他的歌喉。道路与田野旁的丛丛鲜花为蜜蜂提供了滴滴蜜液,粉色与红色的杜鹃花开得烂漫,紫色与白色的丁香散发着浓烈的馨香,铃兰与风铃草伴于灌木旁,随风飘扬如同铃铛,三色堇与雏菊隐没于草丛中,而石榴花红艳似火,温德摘下一朵,别在自己围巾上。按照民间传说,仲夏是毒物肆虐的时候,因此家家户户都在门前衣上挂香草与石榴花,据说在卡利姆,如火般炽烈的石榴花是除魔的象征。

他眼前出现一大片被芦苇与香蒲包围的湖水,那便是鹿眼湖——这是奈顿人的叫法,卡利姆管她叫神泪湖。隔着这片湖泊与卡利姆首城相望的,便是奈顿的鹿眼镇,与这片湖泊同名。如今,只有鹿眼镇附近有树林环绕,从首城到鹿眼湖尽铺了田野,但据说在银骑士们初次到来时,鹿眼湖被无边绿荫所掩盖,古老的人类先民部落就在鹿眼湖旁的树下祭祀。即使是在湖对岸,温德也能看出来鹿眼镇正旌旗飘扬,奈顿本地的旗帜占了一部分,大多数则是索尔隆德的旗,神圣之国的骑士们已经到了。

温德没直接走正门,而是先沿土路绕向树林茂盛的镇子东侧,在镇子的这一面,军人和骑士要少些,显得格外清净。森林中扎营的是教会人士们,有身穿红袍的教士,拿页锤的教会武士,以及布袍陈旧,手握木杖的托钵修士。

正是托钵修士先看见了他,对方赤着脚快步走向温德,手杖挡在他前面:“请别往前进了,朋友。”

“我来找住东门的沃尔特家,这边的门不让进了吗?”

托钵修士拿着手杖敲了一下地面:“通行吗……没有哪位大人明令禁止东门通行,赫尔子爵没有,威利斯主教没有,来自索尔隆德的高贵骑士们也没有。但我还是劝你别走这一侧,朋友,这里只会吓到人。”

“我以为侍奉神明的修士不会故弄玄虚呢。”

“先前也有雇佣骑士打东边过来,但当他们看到威利斯主教要求我们看管的东西时,所有人都逃了。”修士微微让开身子,好让温德看清树林里的样子。在圣职们来回行走,祈祷,巡视的绿荫中还有些许不和谐的影子,温德睁大了他的眼睛想要看个仔细,一条绳子从结实的树干上垂下……几乎不会晃动的摆锤,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把一点血腥味送到他鼻子里。

“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个人啊!”温德惊呼出声“索尔隆德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不干脆往水里抛尸呢?这样恐怕发现的人更少吧。”

“平静下来,朋友,静谧与神圣乃是一体”托钵修士抓住他的胳膊“那是个巫师,他的邪性只能由静谧的林地镇压,威利斯主教出此下策也不过是出于无奈。”

“大部分地方顶多给罪犯安排个绞刑架。鹿眼湖这一带上次把能够称王的人给吊在树上,还是在大王尚未来到这里的时候呢。”

“自然,我的朋友,但这并非你我所能决定”修士微微低头“任何正派人家都不会把一条蛇放进自己的庭院,主教大人自然也不愿牧群被蛇所伤。然而索尔隆德的朋友们已经将他带来,一切便没有选择。”

“好吧,是我太激动了”温德看向圣职们,多数人仍在专注于自身,以防被树林中的……邪恶之源污染,但亦有人把视线投向了他。诗人摘下围巾上的胸针,放在修士手里“给您的穷人,好师父。”

托钵修士看了看胸针,又看了看温德:“小心路上吧,吟游诗人。”

银指温德重新开走。他绕着鹿眼镇转了一圈,对索尔隆德骑士的营地评头论足一番,然后向更远的南方离去了。

弗洛里安修士将胸针放进挎包后,发觉麦克马林修士在看他。

“有什么事,兄弟?”

“那个吟游诗人没说错,无论他……是什么人,至少我等不该让他悬于树上,那与异教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把他收押在牢里,居民会万分惊恐。”虽然现在他们也同样惊恐。弗洛里安仍记得那日看到索尔隆德骑士抵达时的景象,他们从囚车上拖下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很久后弗洛里安才发觉那不是具尸体,那人看起来是个高挑的男人,只穿着衬衣,但手甲未卸。圣职们不敢谈起那个人的名字,但也不能拒绝索尔隆德驻扎的要求,威利斯主教和克里斯蒂安爵士谈了许久,最终议定把人留在鹿眼镇东侧的树林中。

麦克马林修士看着他:“这是异教。”

“的确”弗洛里安赞同“我再和主教谈一次吧。”

麦克马林修士和他的兄弟们来自五里地外的小克鲁尼修道院,教会武士和教士则是鹿眼镇本地人,只有居无定所的弗洛里安在索尔隆德发愿。麦克马林修士和其他人很可能都指望他的背景能带来什么改变,弗洛里安拎着手杖走向市镇,兴许他只会让萍水相逢的兄弟们失望。

街道上到处都是闲散士兵和商店跑堂的,不消说,妓女和地下赌场这些天更是要赚得盆满钵满。弗洛里安向着主教座堂走去,那座教堂不算高大华丽,却也足够容纳周边村镇的人做礼拜了,他从后院的楼梯走上二楼,推开门,主教正和几封信搏斗,愁眉苦脸。

“诸神在上,日安,弗洛里安兄弟”威利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有什么事吗?我看您脸色很差啊。”

“卡利姆的阿尔斯特一直吊在林子里只会引起恐慌”弗洛里安直截了当“已经不止一个吟游诗人向我们说过这事了。路过的骑士多半都在四处宣扬他们撞见的异教手段,现在兄弟们也开始不安。”

“这谁又会不知道呢,索尔隆德人要求妥当关押阿尔斯特,可地牢看守甚至不敢靠近他”主教叹气“这也不是看守的错,他的确有股邪气,会带来诅咒。亚丽姐妹认为阿尔斯特既然是定罪之蓓尔嘉的骑士,那教堂就没法制约他,这样一来就只有幽静的树林还算能压制他了。”

索尔隆德对边疆地诸侯的影响力极深,奈顿也是其中之一,弗洛里安自然明白这块领地的边陲小镇没法拒绝索尔隆德的神圣要求。若不接受,阿尔斯特身旁还留着好几个挂人的位置:“但绞索呢?主教,这是古代异教徒献上祭品的手法啊。”

威利斯主教来回整理着领口,似乎主教长袍弄得他很不舒服:“他……他是个巫师,克里斯蒂安爵士都忌惮他,所以才会这么要求:钢铁对他没有效果,窒息更有用。”

谎言,弗洛里安想。索尔隆德人从未下令吊死阿尔斯特,他们只会烧人,绞索的命令来自鹿眼镇主教座堂。据说过去太阳王给诸王平等分授王冠时,也赐予过诸王比王冠更珍贵的东西……而如果传闻所言不虚,这东西阿尔斯特就有那么一点。索尔隆德人想要它,威利斯主教也想,天下何人不想?大王随着火焰而去,群鸦立即将他留下的遗产当做盛宴。

“如果您有顾虑,深水也会有一样的效果”弗洛里安斟酌着开口,那枚石榴石胸针的分量压在挎包里“静谧,神圣。小隆德——愿那里的人们安息——就是以此镇压邪物的。”

“深水……确实,水也同样能安息人性”威利斯主教嘟囔着“好吧,能有什么区别呢?”

当弗洛里安完成游说,离开主教的房间后,他看见那天空清澈而通透,蓝天之下的石榴花艳红似火。此乃吉兆,弗洛里安想,他伸出两个指头祝福了火红的花瓣,但愿你们皆能长成果实。

【弗洛里安Florian:这个名字来自一位罗马帝国时期的基督徒,因为拒绝向罗马诸神献祭,被淹死在恩斯河中处决。相传他曾挑战罗马士兵,让士兵不敢执行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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