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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若一个无声的圆,于亘古的时间中,静默无声地消解世界的伤痕。所有那些渺小人类曾尝试印下的形迹,最终都将缄默地消弭在这永恒的孤寂中。不必悲伤,因为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悲怆,也都将在悠长的岁月中被抚平。那于预言中所必然降临的期许与终将跨越的一天,也与此同时正在缓慢到来。

指挥官静静地抬头仰望着金碧辉煌的门户,不由得再次为其过分轩昂而富贵的气宇所震撼。

「对于象征着人类最高艺术成就、也最富丽堂皇的建筑来说,即使遭遇了毁坏,在人类夺回地球之后,也依然会是最先修复的建筑。」指挥官心中不由升起了万千感慨,「建筑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指挥…你在看什么呢?”耳畔的声音轻柔而全无突兀地响起,如风铃般拂过他的耳梢。

“没什么……只是看着这里的装潢,有点感慨而已。”他本下意识想要将此话题加以略过,却又不愿对她加以搪塞,最终还是坦率地发问道,”…赛琳娜……对梵蒂冈怎么看待呢?”

“是指什么方面?”

“就是…抛去这座博物馆的艺术价值成分,从这整个曾经的宗教城市来看。”

“唔……”她支起下颔,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从宗教的层面来看么……坦率地说,我并没有预先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是因为并没有宗教信仰么?”他凝视着她时的微笑依旧是如此温和,明眸中流淌着的安然仿若早春时节的浅溪。

“或许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不如说,或许是因为我所信仰的事物比宗教发源的时间更加古老吧——指挥你知道我很多时候品味比较古典。”她缓缓垂下眼帘,将明灭着悠远星河的深郁紫色双瞳隐没在细密乌黑的发丝之下。

“……我并非是对宗教全无信仰,但更多时候,当我祈祷时,其实是在寻求着内心中的力量。”

“为什么这么说?”

“许多人的祈祷,其实不也是为了寻求心安么?”她向他偏过头,眼眸中流转着极为认真的神采。”……所以啊,我的祈祷往往早就是一种安心的习惯了。甚至可以说,我一直都是在向作为人的心中所固有的心灵力量祈祷。”

“…赛琳娜……相信人类总有着改变现实的能力么?”他若有所思地抬眉,望向她的瞳孔深处也绽放了几分期许的光彩。

“嗯……并且也正是因为大家都这么相信着,我们才会到达这里吧?”无需他再多言,她已然明白他所在期盼着的,只是她对他理想的认同而已。「明明为人类而战那么久……却会这么在意我的看法么……」

其实,他对于自己的理想自然早已形成了坚定的信念。只是或许无论什么人,都总会希望自己的挚爱能认可自己所坚持的事物吧……

“但是啊,人类却兼有了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嚣与空中的歌唱。”

“嗯……”他绽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饱含着潋滟秋水般的温柔的眼睛总是与她浮越的眼眸不期而遇。”我们进去吧。”他重又将目光投向那过分辉煌的门楣,笑着向她伸出手。

“好……”她也向他报以同样的展颜,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眼眸中正盛放着瓣蕊的女孩从他的角度看来此刻正如此静美,而那涨溺着信赖的瞳孔又是如此令他感到一种永无消散的悸动。他调整了片刻心绪,便极为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迈步向前走去。

展馆的第一部分是名为Clementino的美术馆,这里集中着古典希腊罗马时代的艺术品,其中陈列最多的自然也就是取材自那些古典神话的雕塑作品。

他与她一同缓缓踱步走过一个个铭刻着久远时间记忆的雕像,那柯尼多斯的维纳斯、那神视的阿波罗、那望楼之躯干……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如此心驰神往,仿佛可以使人回到那个属于史诗的时代。

过不多时,身旁与他同行的少女终而还是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入神地打量着一件作品。

拉奥孔——指挥官当然认得这件取材自特罗亚战争人物的名作。那为巨蛇所束缚的雕像所展现的苦痛、那极度扭曲的肢体所传达出的震颤,无不如此鲜明地刻画在人类的心灵上。

他没有多言,只是静默无声地站立在她的身边。他知道,任何人初次见到这件作品时,都必将首先感受到其所呈现的直击心灵的直观震撼,尔后方能以艺术鉴赏的角度来看待之。

两人便这么互相沉默地一同端详着那件作品,直到不知是多久之后,赛琳娜才轻捏了一下指挥官握着她的手。

“指挥……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兴许是当真在以极为认真的姿态在向伴侣寻求问题的解答,女孩此刻的面容上全无半分羞赧,只是她同样极为惯常的率直。

“你说。”他总是很乐于回答她的询问。

“为蛇所绞杀的拉奥孔死时应该是极为痛苦的……”她踌躇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表达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他的神情却不如想象中那么激烈呢?”

“为什么……”他垂眸思索着,”如果是从艺术的角度而言,我会说,因为表达创作之主人公的痛苦的方式,当然不止神态一种啊。”

“艺术的表达方式固然是有很多种没错啦……”她阡陌分明的眉目略显纤弱地蹙起,眉宇间所郁结的不解好似更甚,”或许那扭曲的肢体与可怖的毒蛇已然足够彰显作品的主旨,可是就常理而言,一个人在那样的死法下将死之时,怎么会是以如此安然的神态呢?”

“……就连伊利亚特中也描绘了拉奥孔濒死时的绝望。”

“所以我刚刚也说了,从艺术的角度而言。”他轻笑着盘揉她的发尖,眼底的暖色透射而下。

“而如果是从人文的角度而言的话,我会说,”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也许,在公元前1世纪做出这件雕塑的阿基桑德罗思与公元前9世纪的荷马已经产生了想法上的差异。”见她仍是好奇地歪着头看向他,他又继续解释道,”或许阿基桑德罗思认为,拉奥孔作为一名祭司,在能够预见自身命运的情况下,将会以如此坦然的姿态面临死亡——就像那么多与他类似的悲剧英雄人物一样。”

“所以啊,那种姿态不是安然,而是坦然与勇气。是古往今来无数英杰所共有的以身试死。”

“……我想,我应该明白了。”她抬起头微微仰视着他,掩抑的紫色眼眸中似乎潮涌着涟漪,只是此时仅余下少许豁然和更多的仰赖。”我曾经在执行部队的实景作战记录里看到过一些……战士们最后一刻的样子。”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然是如此勇敢。”此话出口后,赛琳娜也感到略显沉重,蓦然垂下了头。

指挥官凝视着眼前人,骤然感到鼻尖一阵酸涩——

哪里还需要看执行部队的作战记录啊……她所曾经遭受的躯体解构与红潮沉浮,不都比那神话中的人物更加痛苦么?

可她……在接过他向她递去的位域节点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时,不也是如此平和地做出了再次杀死自己的决定么?

他感到胸腔中涌动着的情绪几近要将心脏切裂,最终便选择不再压抑。战士的躯体稍俯下身与女孩齐平,颤抖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指挥?”许是他突然的行动令她略有些困惑,但彼此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已使她不再感到半分羞涩。她颇为自然地伸手回抱住了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声音稍显沉郁而顿挫,”只是……突然想抱你而已。”

她轻柔地将手搭在他的脑后勺,使他的双颊得以熨帖在自己胸前,感知到那因他而起的律动与温存。

“没关系的……”她的话语轻轻飘散在冷清的空气中,不知是在回答他出口的话语,又或是他的心中所想。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眼前的音乐、”

“天穹、殿堂、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永无穷期。”

…………………………………

“话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对那件‘沉睡的阿里阿德涅’感兴趣呢。”走出数步后,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好奇地注视着她,仿佛想要从那双晶紫的眸中分辨出她的所想。

“也不能说没有兴趣啦……我只是更在意那件‘拉奥孔’而已。”赛琳娜伸手将额前的鬓发细细打理,一双浅紫的明眸略微抬起,如此安和而文静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为什么?”

“……或许就是你说的,人类面对死亡时的勇气吧…”

名为Segnatura的署名画室,整个空间的墙壁与穹顶都为拉斐尔的壁画画作所覆盖。此处没有那些过分辉煌的挂饰、帘烛与水晶灯,因其如此显明的庄严与玄妙。但那于墙壁上如此自然的存在着、好似在用亘古的目光打量着从无止息的游客的画作,却已然使来者感受到一种分明的压迫,令其不由得屏息凝神。

这里是属于拉斐尔的圣经之地,镌刻着来自古早智慧的瑰丽想象与入微刻画。久远的神迹于此处留存。

率先令赛琳娜驻足的是名为波塞纳之神妙弥撒的作品。指挥官对此在意料之中。

「斑驳的色彩和鲜明的光辉,怎么可能吸引不住人呢——尤其是对于女孩子而言。」

“即使并非真正的教徒,在看到这样的作品时也会忍不住受到影响,加入那弥撒吧。”赛琳娜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墙壁上移开,眼眸中的紫罗兰此刻深邃如星空本身,好似要将那深远的意境望穿。

“大师之作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呢……即使在意识方面并不与作者相契,也能够被牵引到作品的意境中去。”他的手宠溺地在她发梢间流连着。

“……指挥你…平时欣赏我的作品时也是这样么?或者至少告诉我差了多少?”她转过头面向他,此刻眼瞳中的紫罗兰又好似凝结为了剔透的水晶,于可视的光线中毫不加以掩饰地直视着他。

“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否有那样的艺术感染力的话,我建议另找人来评判。”他面庞上的笑容愈加温柔地荡开,如同点点细雪消融在春水中。”毕竟我的评价未必客观。”

“……为什么?”

“……你想,谁能客观地评价自己最爱的人的作品啊?”

她的脸颊蓦然变成了一只熟透的番茄。

…………………………………

于署名画室中继续向前走去,接下来进入两人视线的便是”希略多拉斯的放逐” 。

拉斐尔作为人文画家的特质于此处得到了完全的彰显,那遭掠夺的耶路撒冷的种种惨状仿佛跃然纸上,如此鲜明的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充斥着恐慌的争驰、那满含着惊惧的奔逃;那人群的流离、那瓦舍的破碎、那大厦的倾塌……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不是壁画的纪录,而是一段如此直接地展开在他们面前的破碎时光。

——那是众生的苦难。

“拉斐尔……确实很擅长描绘人呢…”沉默许久后,他开口说了第一句没来由的话。

“…嗯…”她兀自低头沉默着,垂眉敛去眼中的波澜,似是被心绪占据了神思。

他牵起她的手,动作极为绵柔地抚摸着她那本宛若柔荑、此刻却因主意识的颦蹙而攥作一团的指节,从来如此温和的语调因饱含怜爱而更显撩人心弦:”…赛琳娜?”

“……嗯。”她终于向他转过头,话语中已然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曾觉察的酸涩,”……看来无论是哪个时代,苦难与灾厄都总是与人们的生活如影随形呢……”

“是的。”他那本满布英气而刻意营造出几分温柔之感的脸上笑容不减,只是倒映着她身影的眼瞳愈加深邃了些,”…但是啊,每个时代也都会有挺身而出的人们,彼此扶持着共渡难关啊。”

「没有从天而降的神明,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嗯。”这一次,她的声音已不复先前的困扰,而是略带以几分感动。少女将浑圆可爱的头顶靠在男人的胸口,如冰晶般聪颖闪耀着的眼眸依旧停驻在墙壁上。”我们也正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人们,才分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吧…”

“……另外,赛琳娜——我还想要和你说的是——”他将头稍稍俯下,使自己的视线来到与她齐平的位置,”……其实很多时候,支撑着我奋战至今的事物里,有一大部分就是——”

“想要保护你。”他伸出双臂将拥在怀里,”……虽然也有很多是因为我的抱负和价值观,以及想要为天下人谋永福的心理。但我必须要说,你从来都是能让我振作起来的第一动力。”

“…嗯……这点,我其实也一样啦……”她将脸颊深深地埋入他的胸口,将所有的依恋毫无顾忌地宣泄。

…………………………………

“还是有点难为情啦,快放开我……”

展厅的最后一部分是名为西斯廷的礼拜堂。这里展出着足以被称为镇馆之宝的米开朗琪罗二作。

《创世纪》与《末日审判》。

于礼拜堂两侧分布着的是摩西系列壁画和耶稣系列壁画,《创世纪》与《末日审判》则分别陈列在顶棚上与正面墙壁上,形成一种翰翰渊谷般的落差感。

《创世纪》视野开阔,以如椽巨笔勾勒着上帝创世的过程,那非凡的伟力使画外的观摩者也感到心悸;《末日审判》则是渲染着浓重的阴沉气息,裹挟着极大的压迫感向观者袭来。

“……指挥……”

“我在。”

“…你说,为什么这两幅画会被放在一起呢?……或者说,米开朗琪罗为什么要同时将这两幅创作留在此处?”赛琳娜偏过脑袋,双眉因困惑的思绪而扎结在一起。她轻轻拽了拽某人的衣角,习惯性地想要将疑问分享给对方。

“……或许是因为,在人类的历史中,创生与终结总是并存的吧?”他的目光也极为专注地停留在那些瑰丽的作品上,俊朗的剑眉轻挑,展露出认真思索模样的俊秀容颜。

“创生与终结么……”赛琳娜没有继续开口,显示思索着这个回答的含义,”……即使上帝的原初能够被称为创生,基督的审判也未必能被看做是与之对应的‘终结’啊……”

“基督的审判确实不能被完全作为终结……不过嘛,我倾向于从一些自己的角度来解读艺术品。毕竟‘作品一经完成,就不再属于作者。’”他露出一副颇有些显得没心没肺的笑容,英气的脸庞上面色如常,好似已经做好了使用法奥斯话术的准备。

“那么指挥自己的角度是什么呢?”话及此处,她已然知晓他接下来要说的多半不甚专业。她的唇角不知何时勾勒起了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欣悦弧度,盎然盛放的眸子比颜色最饱和的画作更加苍翠欲滴。

“我的角度是,‘如果新生与终结总是相伴的,是否意味着我们的每一次牺牲,都会致使他人的生命留存呢?’”与他先前的神情不甚相符的是,说出此话时他的脸上却是过分认真的姿态——叫人分不清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因发言者的不专业而出现的谬论,又有几分少见吐露真心的战士心底里的真言。

“……诡辩。”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却未见不满,只是温婉的声音中带上了几点嗔怪。她灵动地眨了眨孔赛石般剔透而光泽分明的眼睛,随后挽住他的臂弯。”……明明就和这两件作品无关嘛……”

他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却没有半点自惭之意:”没办法,我毕竟不是艺术家啊,能有多专业——法奥斯并没有相关的课程,我现在有的艺术修养,一半来自于学生时代和你通信期间自学的,另一半来自于和你在一起后耳濡目染的。”

她于是也摇着头轻笑了笑,尽管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饶有趣味的神色,也决定略过这个话题。”……没关系,以后…我总会教给指挥的……虽然也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教我就是了。”

“‘我们步过海滨、远山与峻岭——’

“‘我们同游在这世间,慢慢认知我们未曾拥有的一切。’

耳畔流转着少女吟诵诗谣的声音,指挥官牵起赛琳娜的手,继续缓缓踱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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